大補論

為人不可不知醫 以命為重也. 而命之所繫 惟隂與陽 不識隂陽 焉知醫理? 此隂陽之不可不論也. 夫隂陽之體 曰乾與坤; 隂陽之用 曰水與火; 隂陽之化 曰形與氣; 以生殺言 則陽主生 隂主殺; 以寒熱言 則熱為陽 寒為隂; 若其生化之機 則陽先隂後 陽施隂受; 先天因氣以化形 陽生隂也; 後天因形以化氣 隂生陽也. 形即精也 精即水也 神即氣也 氣即火也. 隂陽二氣 最不宜偏 不偏則氣和而生物 偏則氣乖而殺物. 經曰 隂平陽秘 精神乃治; 隂陽離决 精氣乃絶. 此先王憫生民之夭厄 因創明醫道 以垂恵萬世者 在敎人以察隂陽 保生氣而已也. 故《内經》於隂陽之理 惟恐人之不明 而切切諄諄 言之再四 奈何後學 猶未能明 余請先言其二 而後言其一.

夫二者隂也 後天之形也; 一者陽也 先天之氣也. 神由氣化 而氣本乎天 所以發生吾身者 即真陽之氣也. 形以精成 而精生於氣 所以成立吾身 者即真隂之氣也. 觀《上古天真論》曰 女子二七而後天癸至 男子二八而後天癸至 非若隂生在後 而隂成之難乎? 又《隂陽應象大論》曰 人年四十而隂氣自半也. 非若隂衰在前而隂凋之易乎? 所謂隂者 即吾之精而造吾之形也. 夫無形則無患 有形必有毁 故人生全盛之數 惟二八之後 以至四旬之外 前後止二十餘年 而形體漸衰矣 此誠隂虚之象也. 由此觀之 即謂之陽道實 隂道虚 若無不可. 故丹溪引日月之盈虧 以為陽常有餘 隂常不足之論 而立補 隂大補等丸 以黄栢 知母為神丹 家傳戸用 其害孰甚? 殊不知天癸之未至 本由乎氣 而隂氣之自半 亦由乎氣 是形雖在隂 而氣則仍從陽也 此死生之機 不可不辨. 余所謂先言其二者 即此是也.

何謂其一? 一即陽也 陽之為義大矣 夫隂以陽為主 所關於造化之原 而為性命之本者 惟斯而已. 何以見之? 姑舉其最要者 有三義焉: 一曰形氣之辨 二曰寒熱之辨 三曰水火之辨. 夫形氣者 陽化氣 隂化形. 是形本屬隂 而凡通體之温者 陽氣也; 一生之活者 陽氣也; 五官五藏之神明不測者 陽氣也. 及其既死 則身冷如冰 靈覺盡滅 形固存而氣則去 此以陽脱在前 而隂留在後 是形氣隂陽之辨也 非隂多於陽乎? 二曰寒熱者 熱為陽 寒為隂. 春夏之煖為陽 秋冬之冷為隂 當長夏之暑 萬國如爐 其時也 凡草木昆蟲 咸苦煎炙 然愈熱則愈繁 不熱則不盛 及乎一夕風霜 即殭枯遍野 是熱能生物 而過熱者惟病; 寒無生意 而過寒則伐盡. 然則熱無傷而寒可畏 此寒熱隂陽之辨也 非寒强於熱乎? 三曰水火者 水為隂 火為陽也. 造化之權 全在水火 而水火之象有四 則日為太陽 火為少陽 水為太隂 月為少隂 此四象之真形 而人所未達也.

余言未竟 適一躭醫之客過余者 聞而異之曰 月本太隂 火豈少陽? 古無是説 何據云然 亦有所謂乎? 曰 陽主乎外 隂主乎内 此隂陽之定位也. 陽中無太隂 隂中無太陽 此隂陽之専主也. 日麗乎天 此陽中之陽也 非太陽乎? 月之在天 陽中之隂也 非少隂乎? 水行於地 隂中之隂也 非太隂乎? 火之在地 隂中之陽也 非少陽乎? 此等大義 誠丹溪所未知 故引日月盈虧 以證隂陽虚實 亦焉知水大於日 獨不慮陽之不足 隂之太過乎? 客曰隂陽太少之説 固若有理 至於水大於日 便謂隂之有餘 則凡天下之火不少也 陽豈獨在於日乎? 曰 是更有妙理存也. 夫隂陽之性 太者氣剛 故日不可滅 水不可竭 此日為火之本 水為月之根也. 少者氣柔 故火有時息 月有時缺 此火是日之餘 月是水之餘也 惟其不滅者 方為真火 而時作時止者 豈即元陽? 故惟真陽之火 乃能生物 而燎原之凡火 但能焦物病物 未聞有以烘炙而生物者 是安可以火喻日也? 客曰 若如此言 則水誠太隂矣. 然何以云天一生水 水非陽乎? 又何以云水能生萬物 水非生氣乎? 曰 此問更妙. 夫天一者 天之一也 一即陽也 無一則止於六耳. 故水之生物者 賴此一也; 水之化氣者 亦賴此一也. 不觀乎春夏之水 土得之而能生能長者 非有此一乎? 秋冬之水 土得之而不生不長者 非無此一乎? 不惟不生 而自且為凍 是水亦死矣. 可見水之所以生 水之所以行 孰非陽氣所主 此水中有陽耳 非水即為陽也. 客曰 然則 生化之權 皆由陽氣 彼言陽有餘者 誠非謬也 而子反慮其不足 非過慮乎? 曰 余為此論 正為此耳 惟恐人之不悟 故首言形氣 次言寒熱 此言水火 總欲辨明陽非有餘 不可不顧之義. 夫陽主生 隂主殺 凡陽氣不充 則生意不廣 而况於無陽乎. 故陽惟畏其衰 隂惟畏其盛 非隂能自盛也 陽衰則隂盛矣. 凡萬物之生由乎陽 萬物之死亦由乎陽 非陽能死物也 陽來則生 陽去則死矣. 試以太陽證之 可得其象. 夫日行南陸 在時為冬 斯時也 非無日也 第稍逺耳. 便見嚴寒難禦之若此 萬物凋零之若此 然則天地之和者 惟此日也 萬物之生者 亦惟此日也. 設無此日 則天地雖大 一寒質耳 豈非六合盡冰壺 乾坤皆地獄乎? 人是小乾坤 得陽則生 失陽則死. 陽衰者 即亡陽之漸也; 恃強者 即致衰之兆也 可不畏哉.

故伏羲作《易》 首制一爻 此立元陽之祖也. 文王衍《易》 凡六十四卦 皆以陽喻君子 隂喻小人 此明陽氣之徳也. 乾之《彖》曰 大哉乾元 萬物資始 乃統天. 此言元貫四徳 陽為發育之首也. 坤之初六曰 履霜堅冰至. 此慮隂之漸長 防其有妨化育也. 大有之《彖》曰 大有元亨 火在天上. 此言陽徳之亨 無所不照也. 《繫辭》曰 天地之大徳曰生. 此切重生生之本也. 《内經》曰 凡隂陽之要 陽宻乃固. 此言隂之所恃者 惟陽為主也. 又曰 陽氣者 若天與日 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 故天運當以日光明. 此言天之運 人之命 元元根本 總在太陽無兩也. 凡此經訓 葢自伏羲 黄帝 文王 岐伯 周公 孔子六大聖人 千古相傳 若出一口 豈果余之私慮哉. 由此言之 可見天之大寳 只此一丸紅日; 人之大寳 只此一息真陽. 孰謂陽常有餘 而欲以苦寒之物 伐此陽氣 欲保生者 可如是乎客. 曰 至哉! 余得聞所生之自矣. 然 既有其道 豈無其法 欲固此陽 計從安出? 曰 但知根本 即其要也. 曰 何為根本? 曰 命門是也. 曰余聞土生萬物 故脾胃為五藏六府之本 子言命門 余未解也. 曰 不觀人之初生 生由臍帶 臍接丹田 是為氣海 即命門也. 所謂命門者 先天之生我者 由此而受; 後天之我生者 由此而栽也. 夫生之門 即死之戸 所以人之盛衰安危皆繫於此者 以其為生氣之源 而氣强則強 氣衰則病 此雖至隂之地 而實元陽之宅 若彼脾胃者 乃後天水穀之本 猶屬元陽之子耳. 子欲知醫 其母忽此所生之母焉. 言難盡意 請再著《真隂論》 以悉之何如? 客忻然曰 願再聞其義.